我作为同行,读作品不是要对作品要有什么结论。如见到一个人,有人看他的身份,有人看他的容貌,有人看他的气质,有人看他的衣服,有人看身上有没有虱子。我不是评论家,我看同行之作,看那些是我能写出的,那些我会怎样写,那些我写不出来。具体到《村子》,这段生活我也是了解熟悉的,也是我最难把握的,我特别注意的是:1、如何去写这一段历史,怎样使现实生活中的历史事件既写出丰富性又还原成文学,使现实生活营造出虚构的艺术世界,把世俗的真实转化为文学的真实,将无常变成不灭。冯积岐做的怎样,而我又如何去做?2、他所写的人物当然独特,他是如何写出其生动活灵活现后能透出生命的饱满性的。3、他写了人物命运,命运不仅是独特,又如何产生一种命运感?这三点,可以说就是作品的根本,是时代和生活的深刻处。
那么,我读完了《村子》,给我的最深印象是感情特别真挚,思考特别深遂,生活特别丰厚,文笔特别优美。让我感动的具体可以这么说:
一是作者是一个对文学虔诚的人,他的写作是用心写的,事关痛痒,当众多人写作带上了职业性毛病,即油滑、写玩乐,乱调侃。他不是这样,他忠于责任,才华内敛,气质阴郁,性情沉稳,依然表现着一个作家的严肃和高贵。
二是作者是一个不断追求的人,写作到了他这个年龄和经历了许多之后,仍在学习,仍在吸纳。他的思维是开放的,意识是先进的,这是一个不原谅、不满足、不欺人也不反欺的作者,他的状况表明着他的潜力和我们对他的期待。
三是他的思考不停止,包括社会思考、艺术思考。我概括一下,即,从他的作品中可以看出,他是胆怯而又勇敢的进行着一种探索,他是无奈的又怀有野心的在奋斗着。这是一个作家最重要的素质,这种素质才赢得我们的尊重。
四是他所描写的乡下生活,笔下不在稀释,这些描写可以让别的人写好几部作品,他写了一个村子、一群人,这种小说是最难写的,而有些篇目和章节又写得是那么的精彩。
五是他是有几套笔墨的人,写实写得很到位,人物刻画得细腻动人。议论则有哲理,闪动着泥土一样的智慧,抒情又出乎意料,有诗人气质。
从冯积岐的写作引伸开来,我还想说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也没有想通,但我有感觉,也可以说有疑惑和迷惘。概括出来是六个字:苦难、虔诚、辛劳。这六个字是冯积岐的特点,也是陕西作家的特点。这一点对于当前中国作家是十分重要的,也是支撑陕西文学的基石。但是,在保持发扬这六个字的前提下,我们需要审理这六个字,这如同陕西之所以是陕西,是因为它历史悠久,是文化古地,但这又成了我们的一种重负。不防可以思考:1、什么是苦难?我们的苦难在哪里?怎样面对苦难?以什么心态对待苦难(如社会的、民族的、我们个人的)?怎样在文学中表现苦难?对待现实,情感要热,要敏感,要有痛感,但又要常怀平静而宽容之心。2、对文学的虔诚。文学当然神圣,我们应虔诚相待。但文学又是一种放松状态下的活动(如太爱一个人往往做爱不成)。责任重大使我们容易紧张和拘束,进了庙宇我们就不敢胡说,见了领导我们就不能随意。文学史上许多大作家的写作,有的是为了挣钱生存,有的是为了回忆,有的是一种爱好,有的是一种游戏。3、辛劳。写作是辛苦,但是不要太感动自己的辛劳,以为辛劳了就见收获。写作不是世上最辛劳的工作,辛劳也不是写作的唯一结果。
以上这六字,我说不清,因为说不清容易引起误会,但我觉得它确实影响着陕西作家的写作心态,其中的道理我寻不着,准确之词仅仅是一种感觉。把文学的意识变成我们的文学,这总是需要思考,因为生活毕竟不是作品,在寂寞中才能写饱满的作品。我用一句话概括:如果我们的作品都可能是过渡性的,速朽的,我们不妨把作品写成对这个时代的一份记录留给后人。
对于冯积岐的不足,是否我还再说一点呢?我总觉得他身上有几种气在蓬发,这些气都元真淋漓,都清新,都旺勃逼人。但是,我又觉得这几股气融合的不好,他学了许多现代小说的东西,他一心想在写乡下生活题材中做一场革命,这难能可贵,也最有价值,但他骨子里仍是传统的东西。如果写一个短的东西,单独来写都会非常精彩,但在大的作品里,要揉在一起却相互抵制。比如《村子》叙述人是谁,用什么视点?此作的开头是现代的文笔节奏是现代小说的味道,故事一展开,又是写实的,而看了下部,写实的又不怎么细腻和实在了,跳跃太大。而每一章和每一节相互独立,开头又似乎有现代小说的那种味,但每一章节的写作又成了一种套式。
再一点,在所需要阐发自己观点处,往往衬托渲染不够,比如那个政协委员的过寿,比如农村到底是需要田广荣还是祝永达,只仅此作为一个情节,这情节和别的情节一样成分小,它的意义就难以出来。
还有一点,写一种写实性东西,一定要想办法写出一种诗性,这就是怎么写的问题,也就是现代小说之所以是现代小说写法的根本所在,它这些手法用的运用是为了让你的力度加大,让作品产生诗性。
最后,再说一个观念,如果这是一个没有大精神,没有大境界也没有大技巧的文学时代,如果我们的作品都可能是过渡性的,速朽的话,那么我们不妨把我们的作品写成这个时代的一份记录而留给历史。这或许是我们的出路,也是我们最大的野心。如果认同我这个观点,我想从这个角度讲,《村子》就是中国农村在1979年至2000年的一份记录。
我很少参加作品研讨会,而研讨会一般听评论家的意见,我们习惯了听评论家的意见,这次让我来,我作为一个写作者,谈谈我的一些感受和感觉,完全是从一个写作同行的角度谈,但限于写作人不是从作品整体上来把握,不是从论性上作分析的,所以,谈的对与不对不说,但我是认真的,谈的不对请冯积岐和各位评论家原谅和批评。我喜欢冯积岐,敬重冯积岐,向他祝贺,我敬重各位评论家,热爱各位评论家,向大家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