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张喆
据说，在百万人口的城市里，最疲惫的莫过于公交车。它们日未出就作、日落而不息，虽然每天循规蹈矩地在城市版图上飞驰，却在不经意间见证了许多人喜怒哀乐的面孔，承载了他们酸甜苦辣的生活。
在西安生活了快十年，从多年前那种扎俩冲天辫儿圆头圆脑的电动公交车，到如今加气带板砖方方正正的空调公交车，回想起这些年来坐公交车的种种经历，打心眼儿里佩服像自己一样的公交一族。在拥挤的环境下，在变幻的速度中、在纷繁的公交故事里，西安公交车那独有的气质伴随着一次次乘车经历被不断加深、上色，最终成为心里一枚鲜亮的烙印。
多年前我曾有一个天真的想法。那就是期待有一天能把西安城的上百路公交车都坐一遍。后来通过实践发现，“把人挤成肉夹馍”绝不只是一个形容，要实现这个想法实在需要太多勇气。当你站在公交站台，手拿零钱或是“长安通”，你的视线沿着马路渐行渐远。终于，车流中出现了公交车那矩形的脸，你的内心充满不安和期盼。你看看自己的着装，再看看自己的包囊，一遍又一遍地自问：要上车了，准备好了吗？……
说实话，在西安坐公交是需要技巧的。仅仅一个上车，你就必须要学会准确判断司机停车位置、体面卡住身位抢先登车投币以及用最短时间寻找最大容身空间这三大绝技。当然，你还要学会避开小偷的左右手和别人手中冒热气的早餐。
以西安公交的拥挤程度，如果不是首发站，座位对你来说只能靠运气。多数时间里，你和大家一样都没什么好命。你们不分性别、不分职业、不分老幼不分美丑的一个挨一个站在一起，手扶栏杆呆望窗外，一同摇摆着身体，呼吸彼此的呼吸。
西安公交售票员有两大口头禅：一句是“朝后走，再上一个！”另一句是“上不来坐后车！”这两句针锋相对的语言让售票员们拿捏得恰到好处。此外，他们对公交车空间的认知也和别人不同：当你认为车上已经很挤的时候，售票员认为还能再上一票人；当你认为车上已经挤不下人的时候，售票员还能再卖五张票；而当你认为再上一个人会有人窒息闹出人命时，售票员竟然从后门拉上了一位乘客。有时，乘客们也会调侃司机和售票员：“你把汽车当火车嘞？”这时，他们会笑着说：“大家都赶时间，都不容易。”这句话不仅是车外等车队伍的写照，也同样写照了车上的所有人。
爱睡觉的人永远避不开上班高峰。在上班高峰坐车，所以永远避不开堵车。堵车的时候车厢温度升高，气味也变得古怪。我常常在堵车的时候把头伸出窗外，躲开了汗臭味的同时却又和汽车尾气相逢，这让我对自己患有鼻炎的事实悲喜交加，恨不能割鼻自残。很多人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迟到,而堵车更像是一种孽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次堵车会发生在哪里会堵上多久。与其盘算着要不要继续用堵车作为迟到的借口，倒不如下车步行，看着开车一族坐在驾驶室里叹气挠头，看着承载速度渴望的代步工具乱七八糟地停在马路中央。
坐在公交车上，视野会变得狭窄。但是你还是可以看到许多东西：奇异的发型、纯净的眼神、银耳环、卷胡子、黑皮肤、老戒指、菜篮子、简历、手枪打火机、书包上的喜羊羊、各种LV、各种手机、碎花裙子、灯笼裤子、能杀人的高跟鞋、泥泞的凉皮鞋、破洞的黑丝袜、半根鞋带……我是一个爱左看右看的乘客，站着的时候看窗外的行人，坐着的时候看同车的乘客。大家每天一起等车，一起挤车，甚至一同下车。即使从不言语，心里却是早已认得对方。当然，新面孔更吸引人。亲眼见过一个穿深V露背加热裤的红发姑娘上车后让一车乘客陷入尴尬沉默。——不看不可能，只看一眼更不可能，看多了又猥琐。众人的目光四处乱扫，一切是那么的不自然。只有女主角神情淡定，时而闭目养神，时而望向窗外。
在公交车上晃晃悠悠的时间里，手机是大多数人消磨时间的工具。汽车走走停停，大家各玩儿各的。打游戏，听音乐，或是把短信发到车厢外面去。有时候手机也不时响起来，《香水有毒》、《月亮之上》、《爱情买卖》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歌说来就来。铃声一停，讲电话的人就成了车厢里的主角。有问候，有骂人的，有调情，有要债的，有纯聊天，有假正经的，有约会的，有拍马屁的，有求人办事的，有骗人不脸红的，还有打着打着就哭了的……这一刻，公共场合就成了一个分享与倾听的空间。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西安的公交车，“浮躁”应该挺合适。它蕴含了一种生机，一种不安，一种坚持，一种不甘，一种复杂的表象，一种无奈的情绪……这或许，也是西安所散发出的城市气息吧。
现在的我依旧天天挤公交，看四四方方的城墙内外，西安的公交车晃晃悠悠、走走停停，在笔直的道路上，滚动的车轮带着无数的梦想和希望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