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作家与一座老城

    自2000年7月，市文联和市委的人将她送到周至县委大院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出嫁的感觉，望着周围陌生的一切，她心里也没底，更不知前景如何，但她知道，这里就是她今后的“婆家”，与她今后生活紧密相连的“婆家”。

很快，叶广芩就适应了周至这个“婆家”，她喜欢这里纯朴的民风，她喜欢这里的青山绿水，她更喜欢这里深厚的文化底蕴。很快，这位以中篇小说《梦也何曾到谢桥》获得鲁迅文学奖而名闻全国的女作家，把创作的目光从家族题材转移到她既陌生又新鲜的农村。在周至，她徒步三个月进行考察，最终她把目光定格在大山深处的老县城村。

    老县城是秦岭深处被众山环绕着的一座清代县城，时称佛坪，因在此地挖出石佛像而得名。城址夹在崇山峻岭之中，山路盘迂，林深箐密，蛇蟒暗伏，野兽出没，是过去秦岭以北通往南方最便捷的蜀道之一，是傥骆道上一个保存最完好的驿站，也是西安唯一的一个隶属于长江水系的村落。民国初年，车正轨、张治两任县太爷被土匪杀害，后任者不敢在此停留，背着大印四处流窜，流亡到一个叫袁家庄的地方，李代桃僵，将佛坪城迁于彼。自此后，真正的县城开始荒废，人走了，商号撤了，树长起来了，草高起来了，熊猫来了，金丝猴来了，豹子、羚牛也经常出没……百年沧桑，这座古城仍完整的站立于林莽之中，城内有县衙、监狱、文庙、城隍庙、义学，城的周围残垣断壁，道光年间的大铁钟、古老的建筑，无不显示着浓烈的清风清韵。至今仍残留着9户人家，是西安市版图上最偏远的村落。1994年，周至县在这里成立了“老县城自然保护区”，从此，这座深山老城又开始演绎新的故事……

    叶广芩觉得，一个作家要深入生活，就得沉下去，沉到生活的最底层。她没有享受县上为她安排装有空调的房子，直接背起行李住进了老县城村，几乎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这里没有电，没有一切通讯设施，与外边的联系，全凭“捎话”。这些年来，她一直都习惯用电脑写作，但到了老县城，她只有用手写，而且是在油灯、蜡烛下写。叶广芩并没有觉得这里很艰苦，她选择这儿是因为这儿恬静，是田园牧歌式的世外桃源，这儿不仅风景美，人文景观更加丰富，历史也很吸引人，这里就像盛满了故事的大瓶子，只要想办法把瓶盖打开，故事就一个接一个往出冒。在这里，她把听来的故事，写成了《熊猫碎货》、《狗熊波娟》、《老虎大福》、《长虫二颤》、《猴子村长》等系列作品，其中《猴子村长》在北京获了全国文学大奖。在老县城，叶广芩经历了许多有趣的事。三夏大忙，站上的女炊事员回家收麦子去了，站上的大老爷们为了不让她这位大作家挨饿，就出去要饭，东家要一碗大糁子、西家要一碗甜浆子，今天帮村东老王家收麦子，明天为村西的老李家扬扬场，人家给管饭，她这位女作家也跟着混饭吃，操起扫把扫扫麦糠，清清场院，一天下来，脖子脸上全是灰，几个月下来，她便与这里的乡亲混熟了，人们也知道了他们这儿住着一位叶书记。

    在老县城期间，她的中篇小说《梦也何曾到谢桥》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在全国引起轰动，但面对新闻媒体的采访，她谈的不是获奖，不是自己，却是老县城、大熊猫的保护，是对秦岭老虎猎杀的反思和捕获金丝猴的尴尬。后来，中央电视台索性将对她的文学专访变成了让她在《百家讲坛》做关于生态保护的专题演讲。她要让中国了解周至，让世界了解周至，宣传周至、宣传秦岭山区和动物保护成了她心中的一个情结，从各大媒体的文章中，从电视台的专题栏目中，从她在日本、美国的座谈演讲中，都可以看出她心中的周至情结淋漓尽致的发挥。周至的老县城、宁强的青木川，以及佛坪的秦岭山区乃至秦巴山区也因叶广芩的宣传而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有些已开发成为人们的旅游热点。

    叶广芩曾有一封很有名也很有趣的“遗书”闻名于世。那是2000年在北京举办中华“世纪留言”活动中，叶广芩是被邀请者之一，会议要求每个人写出自己留给百年之后的公开心愿，也就是一份很有趣的“遗书”。叶广芩在老县城保护站的一次环保会议上公开了她的“遗书”，她说：“一百年后，我不在了，我的作品也不在了，但秦岭的青山绿水还在，大熊猫、金丝猴还在，保护它们的工作人员还在……。”听得在场的每一位与会人员眼睛都湿了，在他们眼里，叶书记，还是离周至心最近。2000年秋，周至持续大雨，秦岭山区洪水成灾，从厚畛子到老县城的沿山单行土路被山洪冲垮，若要重新修复，耗资巨大，单凭当地财政难以承受。叶广芩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情急之下找到报社，要自己掏钱买版面刊登有关文章和广告，为修复这条道路筹资。报界的朋友既佩服又感动，忙派记者下来调查，并及时报道了灾情，无偿刊登了修路集资的广告。与此同时，有人曾看见叶广芩举着扩音器，站在西安市最繁华的大差市街道上，呼吁人们关注秦岭深山的大熊猫保护，改善保护站的工作条件，此举一出，立即在西安古城传为佳话。她为保护秦岭动物及生态做的每一件事，保护站每个成员都历历在目，保护区经费少得可怜，她拉上保护区领导找国际基金组织，游说告穷，配合调查，终于争取了一些救急的资金，为保护区增添了帐篷、器材。叶广芩爱大熊猫、爱一切动物。在乡间，她会趴在猪圈的土墙上和家猪说会儿话，她会对一只朝她狂吠的家犬温和地说：“你叫什么呀？累不累呀？赶快歇着去。”在林子，她会追着问飞过头顶的小鸟：“哎，你去那儿呀？”叶广芩从心底里本能地喜欢动物，她觉得周至之行使她有一了颗动物的心，那就是天真、善良、柔弱、平和。在楼观台，我亲眼目睹了叶广芩亲自在白云仙庄厨师的刀口下放生了一条黑乌稍蛇。叶广芩说：“能感受到快乐和痛苦的不仅仅是人，动物也同样，它们的生命是极有灵性，有它自己的高贵和庄严，我们人类应该给予理解和尊重。”

    周山倍德，至水养性，正是周至这片热土和周山至水的人文景观、社会生活为叶广芩提供了大量创作的素材。周至的农村生活，弥补了她人生的一个空白。以前她对农村生活一无所知，她很羡慕陈忠实、贾平凹那些土生土长的陕西作家的生活背景。挂职以后，她才感觉到农村生活是另一种不同的体验，对一个作家的成熟有很大的帮助。周至古为京畿之地、文字典籍、文物遗址很多。老子楼观台讲《道德经》、白居易仙游寺赋《长恨歌》，民间又传杨贵妃经傥骆道逃亡日本，县志亦云翠峰山曾有野人……秦岭山中的大蟒河、殷家坪、老君岭、营盘梁、厚畛子、周至平原上的司竹园、射熊馆、五柞宫、上林苑，这些真实的名字，还有张兴海、张长怀、王安泉等文友讲过的那些翠峰山野人踪影，渭河滩人鱼搏斗，最后一只老虎被杀，侯书记猴年杀猴招了猴的祸等等形形色色的闲闻趣事，一一漫溢于她的笔端，首先是一组以秦岭生态与环保为题材的中篇系列。小说一篇接一篇发表，紧接着长篇纪实散文《老县城》由工人出版社隆重推出，时隔两年，长篇小说《青木川》又在陕西横空出世，周至挂职这些年，成就了叶广芩创作历程的又一个新的时期。2004年，叶广芩专门进山为保护站赠书，当她再次踏进老县城时，抬头看见城墙上飘扬的大幅标语“广芩你好，老县城欢迎你”时，一时间感动得热泪盈眶，叶广芩说：“有了这个评语，作为一个挂职作家，值了”。

    周至是一个文化大县，活跃着一大批文学爱好者，他们起团结社，创刊办报，能点出名字的文学社团就有二十多个。叶广芩的出现，无疑为这些文学爱好者带来了福音。2003年，二曲诗社刚成立，时任县委副书记的散文作家张长怀建议我请叶书记题报头，没想到，我给叶广芩老师说了不到一个礼拜，报头就题好了，而且写了四幅让我选用。后来在叶广芩的提议和指导下，我们二曲诗社在楼观台举办了声势浩大的“2004楼观台金秋竹林诗会”，在她出面联系下，著名作家陈忠实、朱文杰、渭水、商子秦以及著名表演艺术家海茵、林远、包志坚等名家莅临我们的诗会。后来，中国作协《文艺报》头版以整版篇幅报道了周至的文学创作盛况。这些年来，叶广芩先后邀请著名作家陈忠实、周明、雷抒雁、何西来、文兰和《延河》编辑部的编辑们来周至为文学青年做辅导，她还联系中国作协为周至图书馆捐赠图书上千册，每年都组织邀请省、市文联的专业作家文艺家到周至采风，送书画作品下乡。在周至的文学园地中，叶广芩就像一棵大树、一面旗帜、一杆路标，影响着一大片文学小树，一大批文学前行者。

    周至需要叶广芩、叶广芩更热爱周至，她与周至注定有一种化解不开的周至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