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附在国有金矿躯壳上的民营“股份”公司

宣称以帮助企业逃避债务渡过难关为由，组织全体职工入股另立炉灶所成立的股份公司，在原国企的行业范畴内，其核心人物明目张胆地以各种手段对国有资产慷而慨之，并处心积虑地将当初的股份公司一步一步地变成个人的资产，引发了国企职工大规模的上访

吸附在国有金矿躯壳上的民营“股份”公司

——对陕西华阴蒲峪金矿与鑫兴矿山股份有限公司的情况调查

本报记者 白 桦   雪 垠

从2010年1月19日起，陕西省华阴市蒲峪金矿汪文昌、曹鲁平、屈文龙等数十位职工，以实名邮递举报的形式，“地毯式”地向陕西省各级机关和领导同志反映“巨贪蒲峪金矿矿长苗福建大肆转移、侵吞、贪污国有资产上亿元”的“犯罪事实”。

在上面各级机关和领导的重重压力下，2010年6月22日，中共华阴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开始对金矿职工反映问题进行调查，四个月后的处理结果“只仅仅是对苗福建给予双记过处分。”

因为，“苗福建的违法犯罪之事没有彻底调查，也没有给举报人正面正确的答复”，从当年10月26日起，这些职工将联名举报信直接递往全国人大、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和中纪委。国办于2011年4月6日批示陕西，交华阴市认真调查处理，限办时间为6月份。

此前，华阴市检察院控申科曾于2010年12月6日，对所有联名签字的职工进行过一番调查，无果而终。

蒲峪金矿与鑫兴矿山股份有限公司的前世今生

有资料表明，近十年全球每年黄金供需总量在3700—4200吨，主要来源于金矿生产和旧金回收。矿山生产是地面黄金总存量增加的唯一来源。

1975年，中国黄金产量只有13.8吨，黄金总量很少。从1978年开始，国家开始出台扶持政策，黄金工业进入发展的快车道。1995年，中国黄金产量首次突破百吨，2008年达到270.491吨，产量超越美国，成为仅次于南非的第二大产金国。

上世纪80年代，由于黄金热的兴起，在陕西省开展金矿地质工作的部门和单位越来越多，探明储量大幅增长。到1989年底，全省共发现金矿床（点）217处，累计探明储量156.958吨，已建黄金矿山28个。

位于华阴市孟塬镇蒲峪口的蒲峪金矿也是从这一年开始筹建。1990年7月20正式登记注册，注册资金为1215万元。所属行业为：采掘业、有色金属矿采选业、贵金属矿采选业、金矿采选业。1991年9月正式投产，矿长为刘建国。当时的设计规模为日处理矿量50吨，选厂采用较为先进的全泥氰化-锌粉置换工艺，实际选冶回收率高达80%—85%，曾一度为华阴市的财政收入增加了不少贡献。

1990年，华阴市黄金局和蒲峪金矿申请陕西省712地质勘探大队、地质6队对鬼岔采区进行勘探，在面积为7.5平方公里的鬼头岔、鬼二岔、鬼三岔探明黄金储量为988公斤。截止1999年，鬼头岔坑探进尺300米、鬼二岔350米、鬼三岔300米。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随着国有企业改革的深化、技术进步和经济结构调整，人员流动和职工下岗也达到了顶峰。中央提出，要加强企业管理和实施再就业工程，靠减员增效、下岗分流、规范破产、鼓励兼并来推动国有企业机制的转换，促进国民经济结构的调整，解决国有企业面临的困难。

和所有国有企业一样，蒲峪金矿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资金压力和经营困境。在2007年报送陕西省工业交通办公室申请《黄金开办证》的文件中说：“蒲峪金矿地区地质工作程度低，探明资源已采尽。加之当时只顾眼前利益、不注重后续资源勘探错误思想的影响，自1997年由于资源枯竭，造成企业处于半停产状态。”

1999年元月初，数百名金矿下岗职工顶着凛冽的寒风跪倒在渭南市政府大门前，高呼口号“我们要生存，我们要吃饭”，要求政府罢免时任黄金局长的张增武。

据当地干部讲，职工请愿的核心有两个：一是张增武有经济问题，私下将金矿坑口承包给自己的亲戚经营；二是下岗职工生存困难。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黄金局班子内部复杂的权利争斗。可能是个别局领导和走马灯一样被更换的几届金矿负责人，包括后来被任命为金矿矿长的苗福建，私下煽动职工去群体请愿。张增武很快被调离工作单位，最后在科委平安退休。

原蒲峪金矿办公室主任刘志成告诉记者：“接任张增武当局长的是原文体局局长张富强。张此前任过几年矿产办主任。他上任后，于1999年5月中旬正式委任苗福建为蒲峪金矿矿长。”

刘志成说，面对巨额的金融债务，从2001年起苗福建就筹划要建立一个全新的股份公司制试点公司，他说服职工集资入股的原因是：“一是委托股份公司探矿权，增加大家的收入；二是可以躲避金矿的银行债务。”

2002年元月31日，蒲峪金矿52名职工每人投资2000元作为股金的华阴市鑫兴矿山工程有限公司正式宣告成立。

当时发给职工的《华阴市黄金系统收款收据》标明，缴款原因为“融资探矿款”，列入贷方科目为“长期投资”。收据加盖华阴市鑫兴矿山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鑫兴公司)财务专用章。

新公司董事长为苗福建，董事包括矿办主任刘志成、总工程师王化荣、副矿长赵保建和被苗福建重新调回入担任总经理的薛振华。公司会计是蒲峪金矿会计王小娟，出纳是苗福建的表弟媳妇，此外还有吕宪利、屈文龙等3个监事。

刘志成说：“2001年鑫兴公司成立，所有的开办手续都是我在跑。当时的工作人员对外就是一套人马，两套班子。我也同时出任公司的办公室主任。包括我在内，几乎所有职工都以为是鑫兴公司属于蒲峪金矿的试点股份公司。”

一公一私两家企业绕不明白的经济纠结背后

个子很高，人很清瘦，说话有些木讷的金矿职工汪文昌一直很敬重他的师傅刘志成的为人。在刘志成和记者谈话时，他一直静静地呆在一旁边吸烟。过度的吸烟，让他时不时会剧烈的咳嗽。

他补充说：“直到2007年，职工的股金被强制清退后，大家才知道鑫兴公司的性质是民营公司。苗福建成立鑫兴公司的最大目的，就是为了将蒲峪金矿的部分资产转移到自己手中！”

汪文昌告诉记者，蒲峪金矿表面上与鑫兴公司签定了一份矿山承包合同，并将唯一的一条冶炼生产线承包给鑫兴公司。金矿则是将自己采出的矿石向外委托加工。

他把一份两页早已准备好的《鑫兴公司炼金记录表》替给记者，记录载明：

从2006年的5月25日至12月9日，共13次，冶炼成品金共计21605克；2007年从3月21日到5月13日，4次共炼成品金计29428克；2008年，6次共冶炼成品金50公斤；2009年，8次共冶炼成品金70公斤。

这份炼金记录上， 有生产负责高宗保、监督记录人张芳战、技术冶炼人雷红刚3人的亲笔签名。

汪文昌估算其整个产值超过3600万元。

而2006年，蒲峪金矿做为全市先进生产单位的材料上讲：“截止12月底，完成黄金产量1520.96两，完成工业产值540.5万元。”2007年上半年工作总结中说：“截止6月底，完成黄金产量503两，完成工业产值226（现价）万元。”2008年工作总结中说：“截止12月底，共生产黄金1354两，其中，成品金934两，含量金420两，实现工业产值454万元。”

因为没有2009年蒲峪金矿的相关材料，总产值无法进行对比，但可以看出，鑫兴公司产值远大于蒲峪金矿。

刘志成解释说:“鑫兴公司从成立起就很不规范，10年间公司从来就没有银行帐号。2007年以后，根据公司法和政府相关政策，苗福建不得已将鑫兴公司的法人让位给薛振华。薛振华名义上是董事长，但没有什么经济权利。实际上还是苗福建他说了算，因为公司的每笔支出都必须由苗福建签字，整个公司的收入和支出只有他和会计清楚。鑫兴公司生产的成品黄金和部分资金通常会有一小部分以股份试点企业的名义进入蒲峪金矿的帐上。2006年，鑫兴公司产值260余万元，在蒲峪金矿的帐上有70多万元；2007年，鑫兴公司产值500余万元，在蒲峪金矿的帐上有120万元；2008年，鑫兴公司产值900余万元，在蒲峪金矿的帐上有450万元；2009年，鑫兴公司产值1400余万元，在蒲峪金矿的帐上有645万元。鑫兴公司发展到2007年，已经积蓄了一定资金，同时也搞房地产开发。公司在华阴市城区征地35亩，已经建成的两栋楼只占地5亩。尚未开发的30亩地，按照当时最低地价每亩20万元计算，应该有600万元。”

职工何鲁平给记者算了一笔帐：“以鑫兴公司名义开采的鬼头岔坑口，10年间最少产矿8万吨，平均品位10-12克，每回收1吨矿石纯利润400元，这样算下来，就这一项鑫兴公司这些年的产值在3200万元以上。”

职工们反映说，鑫兴公司从成立到2007年，从没有召开过一次股民大会，也没有公开过收支情况。当时职工入股时，公司说按照“三三四”分配利益，即产值的30%用于流动资金，30%用于股民分红，40%用于企业积累，但是实际上，企业根本没有按照规定实施过。

在2007年，新的董事会成立。董事长为薛振华，董事有刘志成、赵晓斋(蒲峪金矿副矿长)、袁爱民(蒲峪金矿工会主席)、王小娟、王华荣等7人。

让职工始料不及的是，新董事会突然提出退还职工当年的集资股金。职工们说：“话是软的，行动是铁的。不领钱，就没有了。”职工们认为，鑫兴公司这些年的发展，靠的就是股民的资金。所有资产应该属于全体职工(即股民)，不应该在每年分到2000元红利后，说让退股就退了。

职工们认定，薛振华就是有天大的胆也不敢强行让职工退股，在幕后操纵的就是苗福建。

职工高宗保告诉记者：“苗福建利用矿长和董事长权利，用鑫兴公司资金以私人名义购置3辆车，长期租赁给蒲峪金矿使用，其中一辆归自己使用。每年租金为10万元，10年间苗福建在金矿提取的租赁费用远远超过了100万元。

刘志成说，苗福建的收入有限，但在担任矿长以后，已拥有华山农贸市场建房2院，2003年在黄金局家属院购房2套，2006年在蒲峪村征地10亩，建豪华别墅花园一套。仅房产价值最少在600万元以上。

华阳塬头矿区股权转让手段中的猫腻

有红头文件表明，从2002年3月开始，按照华阴市政府“以金为主，多金属开发”的工作思路，蒲峪金矿对华阳塬头矿区资源进行踏勘，并申办了华阳塬头矿区38.97平方公里探矿权。经过地质探矿表明：华阳塬头矿区资源丰富，矿种较多，有利于多金属开发利用。

2003年8月5日，蒲峪金矿矿务会开会决定在华阳塬头迁建50吨/日实验选矿厂。

8月6日，蒲峪金矿向华阴市黄金行业办提出书面报告。10日，黄金行业管理办公室批复同意。

但在时间关系上令人费解的是，早在蒲峪金矿向市黄金行业管理办公室提交报告前的2003年2月27日，华阴市人民政府就已经以阴政函[2003]5号文件向陕西省国土资源厅提交了《华阴市人民政府关于申请.华阳塬头地区黄金及多金属资源勘查权的函》。

刘志成解释说，这就是人所说的“操作”，许多文件是随后补充上的，目的就是尽快取得华阳川源头地区3.5平方公里的探矿权，并办理该地区勘查许可证的相关手续。然后以股份形式，让鑫兴公司占大量股份并快速出手转让，以获取最大利益。

2005年，由以名义上取得探矿权的华阴市蒲峪金矿，和渭南光明电力集团公司、长春鸿运选矿技术服务公司拟共同开发华阳塬头矿区38.97平方公里矿区范围内的钼、钨等金属矿藏，并建设一座50吨/日矿石的选矿厂。

汪文昌说：“2004年，蒲峪金矿再次动员职工入股，每股5000元，当时52名在职职工全部入了股，有的人还入了两股以上。但2005年，这个项目注册时却变成了鑫兴公司，鑫兴公司通过虚拟坑道建设费、前期申报、勘探投入等手段，占有了华阳塬头矿区股份51%，属于控股公司，注册资金4000多万。实际上，鑫兴公司投入的资金只有400多万。”

2007年，鑫兴公司将部分股权转让给渭南光明电力集团公司，转让后渭南光明电力集团公司占75%，鑫兴公司占线20%，长春鸿运选矿技术服务公司占5%。

记者在华阴市黄金行业管理办公室2006年4月17日的《会议纪要》中看到：“研究了将华阳塬头——金石沟矿产资源勘查权转让给华阴光明矿业有限公司的报告。会议决定：原则同意该意见。（一）严格按照市政府和渭南供电局的意见执行的；（二）要求华阴光明矿业公司全力以赴搞好资源勘查，确保华阳钼矿项目的整体开发效果。”会议同时原则同意蒲峪金矿关于贫矿处理试验的报告。要求：“（一）对确保国有资产的增值保值。（二）彻底杜绝“三小提金”，严格贯彻落实《环保法》及相关法规。（三）妥善解决矿源问题。”

刘志成说：“渭南光明电力集团公司和华阴光明矿业有限公司是一个公司。出售股权时，鑫兴公司的股权转让金计算出来已经是投资时的好几倍了。随后，渭南光明电力集团公司支付给鑫兴公司股权转让金就初期就高达2000万元。”

到了2008年，鑫兴公司故伎重演，以100%的利润清退了当初职工的所有股金，计870多万元。

职工们说，还有1000多万的转让金去向不明。他们认为，苗福建以国有企业蒲峪金矿的名义申请下华阳塬头矿产资源勘查权，实际上是由鑫兴公司和其它公司进行联合开采。在取得了巨大的经济利益后，有公司内部管理人员透露，苗福建将剩余的1000多万转让款除支出高额的人情费用后，大多以私人名义存入银行。

吸附在国有金矿躯体上的鑫兴公司成为个人中饱私囊的敛财工具。

申请的国家巨额技改和环保专项资金去向不明

2007年6月25日，华阴市黄金行业管理办公室以阴金行办发[2007]14号文件形式向华阴市经济发展局提交了《关于蒲峪金矿638-2脉深部探矿项目经费的申请报告》。26日，华阴市经济发展局以阴政经发字（2007）33号文件形式向渭南市发展改革委提交了《关于申请蒲峪金矿638-2脉深部探矿项目经费的报告》。

2007年月12月28日，渭南市财政局以渭财办预【2007】250号文件形式向华阴市财政局下发了《关于下达2007年中央补助黄金地质勘探项目预算的通知》。文件称“现将2007年中央补助黄金地质勘探项目补助经费预算80万元下达给你们，用于你市蒲峪金矿资源详查项目。”文件还明确规定“专款专用、严禁截留、挤占和挪用”。

2008年月12月22日，渭南市财政局根据陕西省财政厅文件精神下发了渭财办预（2008）282号文件，将中央补助矿产资源保护项目经费预算中华阴市蒲峪金矿《低品位金矿石综合回收利用技术改造项目》资金280万元拨付到华阴市财政局。

刘志成说：“这两笔款，一个是技改资金，一个是环保资金，也确实到了蒲峪金矿帐上，但这两个项目都没有实施。在国家下拨的280万元的环保资金支出的票据上却是购置了4台大型设备，购置设备的花费和国家下拨的280万元相同，但实际上没有购置一台设备。80万元的勘探项目补助，实际上早已经勘探过了，也再没有勘探过。”

职工们讲，这明显是在巧立名目，套取国家资金。

双记过处分给企业和职工带来了什么

蒲峪金矿职工认为，苗福建以华阴市鑫兴矿山工程有限公司为幌子，“大肆转移、侵吞国有资产，侵害职工利益，给企业和职工造成了巨大的经济损失，存在严重的经济问题。”

从2003年开始，他们就开始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

刘志成说：“2003年，华阴市纪检委、检察院在调查苗福建问题时，苗福建说前任黄金局局长张增武有很大问题，如果查不清他的问题，蒲峪金矿的帐目不能查，最后不了了之。”

刘志成见到记者时感叹：“也不知道渭南这地方的官场到底咋了，明明是有问题的事，碎娃都能看明白，政府就是查不清。这一次大规模地上访，他们叫我参加，我不参与。我就知道查不下个眉毛。”

有官员向记者透露，2010年10月，华阴市纪委给苗福建的双记过处分，仅仅是指苗的在矿上给职工的支出有问题。苗福建早就学会了利用审计的好处，所以年年都花钱请审计局到矿上演一出审计的戏。

刘志成告诉记者，鑫兴公司的股东也由原来的7个减少到了3个，注册资金为100万元，董事长是薛振华，占76万元股金，我占用12万元股金，会计王小娟占12万元股金。

他解释说公司的100万元注册资金的来源时说：“我没有投资一分钱，其他人也没有投资，这是苗福建给我们几个人给董事们分配的股金，但至今也没有入股票据，实际上是空股，是为了糊弄纪委的。虽然董事长是薛振华，但鑫兴公司每支出一笔款项，都必须有苗福建的签字，我们几个也全是苗福建的傀儡。公司不论如何变更，都是苗福建个人的。”